□ 刘 刚
富顺置县之前,曾是古江阳县所辖之地,故有“江阳”之别称。这里青山相伴,绿水环流,人文厚重,清代富顺知县段玉裁曾盛赞为“带洛而衿江,山气佳秀”,而尤以“十景”著称。
据县志记载,富顺“十景”之说,源于500多年前的明正统年间,因时任知县李真始创“富顺十景诗”而得名,即“古井咸泉”“泮宫丹桂”“北岩石洞”“东津舟梁”“劝农仙境”“澜崖渔歌”“万寿晓钟”“凌云夕照”“南浦晴岚”“西湖夜月”。这10首诗反映了古代富顺的十大景观,集中展示了当时县城内外的名胜古迹。
明嘉靖初,时任工部尚书的甘为霖应富顺新修县志主笔、县人何钟之请,在参照旧“十景诗”的基础上形成了新的“江阳十景诗”,即“东津台曜”“北洞春秋”“南浦书台”“西湖易洞”“青山锁峡”“釜水环江”“月崖甘泉”“云峰夕照”“翠屏天榜”“马脑乾关”。咏诗之余,桑梓情怀浓厚的甘为霖还精心选取产自燕山的玉石刻诗成碑,并用船运回家乡富顺,镶嵌于县城小南门街口的尊恩楼(又名朝圣楼、启圣祠)墙壁上,以供士民欣赏,县人称这10块诗碑为“甘为霖十景碑”。
李真与甘为霖虽同属明朝,但因所处时代不同,加之视角相异,才成就了各具特色的古十景。当然二者也有不少相似的景象,如“北岩石洞”与“北洞春秋”、“东津舟梁”与“东津台曜”、“凌云夕照”与“云峰夕照”、“南浦晴岚”与“南浦书台”、“西湖夜月”与“西湖易洞”等。或许是因为“甘为霖十景碑”抬眼可视甚至伸手可及之故,“江阳十景”得以广为流传,一时成为历代文人雅士、墨客骚人的游览胜地和创作主题。如清咸同年间,江安举人宋迩先和山东籍富顺知县杜受廉就分别题咏与“江阳十景诗”同名的诗作。清同治年间,由县人吕上珍等93人参与纂修的《富顺县志》更将其发扬光大,把“江阳十景诗”镌刻成集诗、书、画于一体的“十景图”,让今人能幸运地饱览数百年前的一方盛景。
该“十景图”共10幅,每幅从右到左依次为景名、绘刻和题图诗。其中,列于两侧的景名和题图诗以篆、隶、楷、行、草等不同书体书写。而居中的绘刻部分则以线条构图,清晰地反映了景观的山光水色和空间布局,其突出特点是均含“古城墙”这一特有元素,共同构成对千年古县的传神写照,不愧为一大艺术奇观。遗憾的是,未见十景图原创作者署名,尚不知是题图诗作者所为还是另有他人。
经笔者考证,题图诗作者均是该版县志编修人员,时任纂修、协修、总校和分校等职,他们中的欧阳文俊、欧阳笃祜、张芝、罗礼为、萧文煜等人,还曾在清咸同年间对付李蓝起义的防御战中,出任城防要职。
光阴荏苒,时过境迁。富顺古“十景”作为千年古县的特有景象,有的已荡然无存,有的依然如故。作为“才子之乡”的历史文化经典,“十景”理当成为富顺建设“四川经济强县、川南教育强县、生态宜居中等城市”和发展文化旅游的亮丽名片。
东津台曜图
东津,即东关渡,位于县城东门外,旧时是沱江边的一个渡口,是通往东山寺和同心塔(又名文光塔)的必经之路。在渡口上游的沱江河中,有一个高高凸起的沙洲,因曾在此设县试“考棚”而得名“夺锦洲”。这个江心小岛将河水一分为二,分成东西两流,然后又在渡口处合二为一。明正统年间,知县李真始造浮桥,以方便过往行人渡河。明正德壬申年(1512),知县童纶修筑城门时,干脆将东门也命名为东津。这样,东津成为东城门及东关渡的合称。那时,东门外沱江中有大石冒出水面,分布为两层,前三后七,相传为招财辟邪的台曜石。清代知县袁锡夔、熊葵向、陆光宗、宋廷桢等先后在此捐俸造船办义渡,置田建房养船工,堪称德政。如今,夺锦洲和同心塔故物依然,而渡口早已被雄伟的跨江大桥所替代。
举人、吏部注选知县、同治《富顺县志》总校张第兴(号梓贤、子贤)题图诗曰:“石窍玲珑造化工,南垣北极列星同。文人未得胸罗尽,散入江天一览中。”
北洞春秋图
北洞,即大北门外的古罗浮洞,又名罗汉洞。据县人万钧《重镌罗汉记》载,该洞由一名叫普智的和尚于宋开宝七年(974)修建。洞深五丈、宽四丈、高二丈有余,“盖天造地设,非人力可为,幽致爽闿,清凉可爱”。洞内有罗汉像,大的18尊,小的550余尊。洞旁有一古寺即资国寺,是一位名德曜的和尚于唐大历十三年(778)主持修建。由于“崖洞广厰,山如锦盖,水如珠帘,夏如秋凉,冬如春燠”,“往来名公钜卿、文人墨客游赏于此”,这里被明代翰林侍读、太常寺少卿李本誉为“吾邑之胜境”。因时光久远,资国寺已踪迹难寻,但以前地处北城门外的罗汉洞现今已是县城的繁华之地。
举人、员外郎衔、越西厅训导、同治《富顺县志》总校朱××(号海航)题图诗曰:“神工鬼斧劈何年,夏肃冬温别有天。阅尽古今浑不改,任他沧海与桑田。”
南浦书台图
南浦,即城南浦,位于县衙隔江对岸。江岸有一山,成左右环抱之势,风水先生以为“秀气特聚,邑中人文之盛,实由于此”。宋嘉定乙亥(1215),进士李大亮归隐,刻“读书台”三字于石壁,成为那个时代读书著述的最佳去处。据乾隆丙午举人、道光《富顺县志》主笔黄靖图记述,因“读书台”山水奇胜,有文运兴旺之兆,贡生唐德言于乾隆十七年(1752)在此倚台建楼,取名“奎星楼”。每当科举开考之前,朝拜者络绎不绝。嘉庆二年(1797),又在奎星楼前续建卷棚,规模相当雄壮。那时,南浦书台右边有炳灵祠,左边有南山寺(又名西山寺),一时成为城南的一处文化胜地。大才子熊过也与此地有过亲密接触,今查旧志有诗文为证。
举人、吏部注选知县、同治《富顺县志》总校夏修和(号静轩)题图诗曰:“临江日下董生帷,肯对文澜作管窥?悟到鸢鱼机活泼,长如春水绿波时。”
西湖易洞图
西湖位于古县城中心,形成于宋代。县志载,湖阔六七里,荷、芰、菰、蒲蔚然苍翠,菱蓼花开,红绿相映,夜气澄清,明月波光,水天一色,一幅“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盛景,难怪“自宋至今,名公、士大夫极游观之乐”。经历代修缮,先后建有浩然台、超然台、西湖亭、挹清亭、吹香亭、发兴亭、湖光亭、陵波亭、醒心亭、春风亭、涣乐亭、景濂堂、泊船嘴等,逐渐成为一个自然与人文兼具的开放式大公园。湖的四周,另有西湖书院、土主庙、文昌宫、晏熊祠、西湖楼及衙署,还有马脑、钟秀、五府、神龟等名山。其中,神龟山下有一石洞,相传为宋隐土薛翁、李见读《易》处,故名读易洞。清乾隆四十一年(1776),知县段玉裁曾在此立碑作记。有语云,“天下西湖三十六,富顺西湖甲四川”,由此可见西湖的知名度和美誉度。自古以来,以西湖为主题的诗词歌赋数不胜数,给这个美丽的湖泊蒙上了一层层至幻至美的神秘面纱,就连明代四川的唯一状元杨慎也曾慕名到此与友人熊过饮酒作对。刘光第有诗曰:“胜地呼人作雅留,愧无邛杖挂钱游。两峰苍翠一孤艇,五里荷花十二楼。县有湖山高蜀国,梦随烟月落杭州。漫怜词客清寒甚,踏叶来占易洞秋。”2018年1月,西湖连同富顺文庙通过4A级旅游景区省级评定。
举人、光禄寺署正衔、吏部拣选知县、同治《富顺县志》协修欧阳文俊(号梓光、紫珖)题图诗曰:“两贤何处寄遥深,笑指烟霞洞口寻。一片化机描不尽,西湖月到见天心。”
青山锁峡图
青山,位于县东南二十余公里,与县南兜子、县西高峰、县北牛口为邑中四名山。因林木深秀、天际浮青、四时一色,故以“青”名。青山中有一峡口,两岸高峰耸立,对峙如门,仰天一线。沱江过县城南流于此,滢洄三折,水色碧深,两崖巨石蹲踞,或起或伏。盛夏水涨,触石怒流,舟行险恶。两崖古木苍枝,草木篝密,俨若瞿塘。青山峡内,有一堆像海螺的石头而名海螺堆。民国《富顺县志》载:“当夏秋之际,水没堆及半,盘涡喷薄,浪涌如山。舟行至此若入雷渊,无不应时立碎。”相传,苗道人于此刻符除妖,以保障过往船只安全。青山峡旁,有一名寺金田寺,传说明代建文皇帝曾云游至此。程济和《建文金田寺诗》云:“回首金陵悲往事,短筇高岫一登临。”刘莅有《建文从游十一先生记》载于县志。
通判衔、候选县主簿、同治《富顺县志》分校欧阳笃祜(号子明)题图诗曰:“西来山势走岷峨,东去江流起漩涡。好藉两峰挑运力,倒回澜影上天河。”
月崖甘泉图
月崖即月岩,位于城北马脑山中部,因形如半月而得名。旧时刻有“月岩”二字,并有石刻观音像,且两侧佛像众多,故又名“千佛岩”。月岩半麓即为中岩,据县志记载,唐时在此建有一寺院,宋代淳熙年间御赐有“中岩”二字额,故名“中岩寺”。寺之前殿,明嘉靖癸亥铸有铜佛,高一丈三尺八寸,旧有雾隐堂,宋丞相赵雄、参政魏了翁俱有记。相传岩下有七井,宛如七星伴月,尤其井泉清冽,常年不涸,冬温夏凉,不仅可以疗疾,还有醒酒去醉之功效。曾经,这里竹木葱郁,三伏天荫凉如秋,宋代杨光奉有诗云:“禅榻阴森五月秋,井泉甘冽近林幽。助翁燕坐清凉境,茶具随行试一瓯。”可见此处确是消暑度夏的胜地,难怪赵希益、熊过、李长春、李崇阶等名贤先后造访于此,并留下许多题咏刻壁。如今,千佛岩已成为县城中香火旺盛的佛教圣地。
拔贡、知州衔、云南候补知县、同治《富顺县志》协修张芝(号瑞圃)题图诗曰:“幽岩如月照人清,月下时闻钟磬声。安得圣泉倾一勺,洒为霖雨润苍生。”
釜水环江图
发源于川西北九顶山南麓的沱江古称雒水,由北向南流经富顺县城东门后突然拐弯向西,再经神龟山、圣灯山后转而向南,一路过青山峡直奔泸州入长江。沱江在整个县城流域内萦绕数里,赋予古城以包容柔美之气。因“其盘绕县治有若釜形”,故名釜水,又名釜川,素有“釜川汇秀”之称。富顺的古代先民利用这一独特的地势地形开市建城,终形成沱江流域的水陆重镇和蜀南巨邑。据清富顺知县陈长墉《回澜塔碑记》载,有人说沱江“西流势过奔放”,以为是一种不祥之兆,于是向官府提议“建塔以作中流之砥柱”。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陈知县响应民意,在釜水之尾的大佛岩上修建九层宝塔,取韩子“障百川而东之,回狂澜于既倒”之意而命名“回澜塔”。因夕阳西下塔影锁江,故老百姓习惯呼之为“锁江塔”。数百年来,“釜水环江”不改其貌,其名却日渐消散,倒是釜江之名远近皆知,古有“釜江书社”,今有“釜江大道”和“釜江广场”等名。
廪生、蓝翎六品衔、同治《富顺县志》分校罗礼为(号璧珊)题图诗曰:“一水弯环百支深,江云江树共阴森。人才怪底都淘尽,焞炼文章字字金。”
云峰夕照图
凌云山,在县城西的沱江边,旧址在今猪市坝附近。《蜀中名胜记》引《胜览》云:“凌云山,在监西,与养秀山相接。大江前横,一峰突兀。玛瑙山(即马脑山)亦与凌云相接,西北诸山,惟此最高。”县志记其“峰峦嶻嶪,雒水横前,山顶落日独迟,夕照可爱,产青紫石,可以为砚”,故有“云峰夕照”一景。因其“特秀”,旧时山岭上建有祭祀道教神文昌梓潼帝君张亚子的玉霄观,以保护县之文运昌盛。乾隆戊辰(1748)科进士、翰林编修晏玿《玉霄观记》:“邑城西关外,有山北来,叠夭矫之龙游,忽临江而昂首,发文明之秀气,每浥露以凝烟,斯固合境钟祥,巨灵一臂,抑亦诸仙降祉,保障金川。”
副榜、国子监典簿衔、直隶州州判、即选教谕、同治《富顺县志》纂修吕上珍(号席卿)题图诗曰:“山外青山云外云,层层酿出气氛氲。欲知山色和云影,只在斜阳淡处分。”
翠屏天榜图
翠屏山,矗立于城东,与富顺文庙隔江相对。旧时,山上古木参天,层峦叠翠,山下纤夫穿行,舟楫纵横。由于其崖壁直立,犹如一道屏风,又恰似一幅悬挂的巨型科考榜单,故另名“挂榜山”。自宋以来,富顺文风开化,科第相承,人才辈出。尤其在明代270余年中,全县中进士139人、举人492人,是科举考试以来中试人数最多的时期,出现了“景泰十才子”之一的晏铎和“嘉靖八才子”之一的熊过等著名才子,富顺从此享有“才子之乡”的美誉。县人以为,这也许得益于翠屏山之形胜,故将“十景”之一命名“翠屏天榜”。明万历年间,知县孙杰于石壁刻有天然图画,并题“萝月挂朝镜,松风鸣夜弦”之句。清雍正四年(1726),朝廷颁诏令各地照京城式样设坛以祭祀神农炎帝,富顺官府曾将先农坛置于翠屏山下,毗邻于宋代朝议大夫李文渊之墓。
廪生、同治《富顺县志》分校罗垓(号孟兼)题图诗曰:“佳气葱茏映上台,一峰环拱锦屏开。天心亦爱人文起,特与春秋揭晓来。”
马脑乾关图
马脑山,位于城西北,县志载其“横亘盘礴”。一直以来,县城诸山唯马脑山最高,有“登城西北马脑山,全城在目”之说,颇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堪称县城的一道屏障。明代郢中居士曾璠登马脑山有诗云:“马脑之山高接天,城隅古寺落秋田。”宋、明时,县城西北城墙包钟秀山、澜岩、马脑山,至凌云山止,有山城的雄浑气势,可惜城墙尽为夯土筑成。明正德初,时任知县童纶为防巴阆山寇乱,改土墙为砖石,使贼寇不敢侵犯。清朝时,知县叶体仁、官德、姚燦、裘允绪、李明心、王铨、张利贞等先后对城身、垛口、城楼及城门进行修缮。至咸丰九年(1859),李蓝起义军进攻叙州府城,知县胡汝开新开小西城门,并在马脑山启动修筑城墙数百垛及修葺四门城垛。庚申(1860)六月,新任知县彭湜续修并增修炮台,形成以马脑山为天险的新城。此时的马脑山,已是城防线上的一个重要据点,更是县城名副其实的一道雄关。往后战乱数年,县城始终固若金汤,坚不可摧,马脑山功不可没。
六品衔廪生、同治《富顺县志》分校萧文煜(号炳堂)题图诗曰:“江城俯瞰水云环,西北雄争百二关。此地问谁曾叱驭,尚留天驷在人间。”
编辑:熊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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