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贡网讯(记者 蒋周德 摄影记者叶卫东)“今正逢奔小康万民欢庆,中梁断噩耗传骇人听闻。”8月3日晚9时过,近30年来川南地区川剧玩友界灵魂人物邓修身与世长辞。这位享年92岁的老人,坚守川剧75载,能演生旦净末丑5种角色,会唱昆高胡弹灯5种声腔,擅长演奏多种打击乐器;他创作了不少新剧,培养了一大批玩友、乐器手,系以自贡为中心的资阳河流派川剧艺术第三代(已传至第九代)代表性人物。
灵魂人物辞世 玩友云集“圣地”
“愤恨奸臣才出家,五台庙内削去发。不愿在朝陪王驾,脱去蟒袍换袈裟……”8月4日清晨6时,大安区大安街川艺茶社如同往日的每周二一样座无虚席,不过舞台上,不是市业余川剧演出团例行演出,而是在播放5年前邓修身表演的折子戏《五台会兄》,饰演杨五郎的邓修身尽管87岁高龄,却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继母得了钱和钞,估逼玉莲嫁富豪……”录像中,邓修身还表演了旦角独角戏《刁窗》。《刁窗》是《荆钗记》中的一折,讲述钱玉莲不从继母之意改嫁富豪,被困锁闺房,为保清白之身,刁窗而出,投江殉情。邓修身反串钱玉莲,唱腔委婉动听、表演声情并茂。
为什么播放邓修身表演录像?因为已于前一晚去世的邓修身的灵堂设在这里。市委宣传部、市社科联、市文广新局、市川剧艺术中心主要负责人,以及泸州、内江、宜宾等地的20多个市、县、乡镇级玩友(能唱会演的川剧戏迷)协会的戏迷们前来吊唁,其中70多人是邓修身的弟子。
除了播放邓修身演出录像外,市业余川剧演出团的玩友们、邓修身的弟子们及前来吊唁的其他玩友,举行了长达10小时的座唱(演唱者坐在凳子上唱,不需化妆,肢体动作很少,没有跑龙套的人员)、演出,以告慰邓修身在天之灵。
据市川剧理论研究会副会长、80岁的曾超云介绍,2000年前后几年,市川剧团演出极少,戏迷们不满足于玩友座唱。邓修身和市川剧理论研究会时任常务副会长钟光华等人商量后,决定将市区仅有的鸿化女子座唱队、省建十一公司座唱队、大安区座唱队,组建市业余川剧演出团。省建十一公司耗资2万元,将一个仓库改造为可容纳300名观众和一个四五十平方米舞台的剧场。2000年5月28日,在得到市川剧团捐赠的一批演出服后,业余演出团举行了首场演出。之后,3个座唱队平时各自座唱,每周集结带妆演出一天。
2005年夏,省建十一公司因建设占用“剧场”。邓修身动员玩友陈昌生、杨淑芝夫妻投资,在大安区大安街租赁市机二厂一闲置车间,建起川艺茶社,有一个三四十平方米的舞台,可容纳200名观众。从此,川艺茶社成为川南地区广大戏迷的圣地。
“邓老师坚持到‘剧场’给业余剧团‘扎起’。”曾超云回忆说,有一次,邓修身担任鼓师(演奏小鼓和响板两件打击乐器,是整个乐队的指挥,舞台节奏的主宰者),突然晕倒。戏迷将其送回家才得知,他因母亲病重守护了一整夜。
“邓老师的敬业精神,让玩友们感动。”曾超云介绍说,隶属于市社科联的市川剧理论研究会及广大玩友能够坚持到现在,得益于这批戏迷的鼎力支持,更得益于邓修身用毕生的爱守护艺术瑰宝。
懵懂少时“入戏” 中年玩友顶梁
曾超云所说的,记者大体知道。2011年12月31日,记者采访鸿化女子座唱队时,邓修身送给记者一本自传《玩友人生》。之后,每年4月市川剧理论研究会召开年会,记者都前往采访,每次都会跟邓修身聊一会儿。
邓修身出生于富顺县瓦宅铺(现沿滩区瓦市镇)。父亲体弱多病,一家人生计靠母亲纺纱织布维持。尽管家庭贫寒,母亲节衣缩食仍让邓修身上私塾学习“四书”“五经”。
瓦宅铺曾经是重要的古盐道驿站,建有川主庙等5座庙宇,每年农历四五月,铺上都要举行盛大的川主会,邀请各地的川剧社来演出。铺上有3家规模较大的茶馆,长年坚持川剧座唱。邓修身长期耳濡目染,成了戏迷。
1941年春末,瓦宅铺的川剧玩友在当地绅士、富豪支持下组建复兴川剧社,办班招收学员,免费传授艺术。学员们中,邓修身文化最高、古文功底最扎实,又能吃苦好学,因而很快鹤立鸡群。
成年后,邓修身在铺上一家私塾教书之余常到茶馆座唱,还参与一些剧社演出。“后起之秀!”邓修身经常受到戏迷褒扬。
邓修身的妹妹远嫁到贡井城区,妹夫是有名的钟表修理师傅。新中国成立后,妹夫将岳母、郎舅一家迁移到贡井区和平街。
1951年5月,贡井区组建川剧学习班,教师是赫赫有名的玩友张有年、黄启灵、杨培之,邓修身跟随他们学习,川剧演艺得到全面大幅度提升。
学习仅3个月,班上排练新编川剧《红杜鹃》。该剧讲述村霸皮志邦霸占一名女艺人,新中国成立后被枪毙的故事。导演黄启灵安排邓修身饰演皮志邦。“我一向诚实做人,咋演得好无恶不作的村霸?”邓修身直言不讳。“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黄启灵点醒他从昔日生活中、今日电影上,了解地主、恶霸的不良行为。
“你有病啊!”一天晚饭后,邓修身在家对着镜子塑造皮志邦,一副狰狞面孔,时而狂笑,时而奸笑……吓得妻子以为他患精神病了。
一月后,村霸皮志邦鲜活地出现在舞台上。皮志邦被抓捕时,不仅台上群众,台下观众喊“打”的呼声,也是一浪高过一浪。“惟妙惟肖!”邓修身的演技获得行家认可。
贡井盐厂成立后,有人推荐邓修身培养川剧玩友并组织开展活动。为谋生计,邓修身正在参与修建成昆铁路。邓修身听说他和妻子能成为国有企业正式职工,而且工作是做自己的爱好,便欣然回家乡到盐厂报道,并举家迁到长土镇居住。
在邓修身殚精竭力的努力下,贡井盐厂业余川剧队伍很快配齐了各种角色的演员、器乐手、演出服,可以独立演出大型剧目。1960年,该厂在白家湾发现天然气而组建第十一车间,邓修身据此编剧、导演大型川剧《孙悟空难跨白家湾》。该剧讲述的是,能打败神仙和妖魔的孙悟空,却不能扑灭白家湾从地下涌出的天然气燃烧的熊熊烈火。
1962年,贡井盐厂厂长调任邓关盐厂厂长,并将邓修身带去。邓关盐厂因远离市区,职工文娱生活十分匮乏,邓修身培养组建的邓关盐厂川剧演唱队,不仅丰富了职工的文娱生活,还应邀到富顺县赵化区等县辖区演出。
邓修身因患严重低血糖疾病,于1972年8月退休。
“文革”结束后,样板戏一统天下的局面随之结束,业余川剧团、座唱队迅速在盐都大地上恢复,市工人文化宫业余川剧座唱队是其中之一,邓修身是副队长。这支队伍不仅在文化宫举办座唱,还经常到那些没有座唱队的中小企业去座唱,有时一天早中晚座唱3场。
老树春深耕耘 育出“五朵金花”
学有所成而又富有热情的玩友,注定会承担起普及川剧艺术、培养新人的任务。1980年10月至1985年底,邓修身受聘于内江地区内江市凌家区(现内江市市中区凌家镇)文化站,举办了4期川剧培训班。因第一、二期结业学员被全省各县级剧团“抢”去,该培训班成为省委振兴川剧的一面旗帜,而且第三、四期升格为内江市川剧人才培训学校,由凌家区委副书记任校长,教学条件显著改善,近乎川剧学校。经省文化馆主办的《群众文化》介绍,中央电视台前往采访报道。
培训学校办得热火朝天时,全省所有县级文艺团体被要求撤销,学员出路受限而不得不停办。
“帮别人培养了那么多川剧人才,也为家乡做点事嘛。” 因市群众艺术馆一名工作人员这句话,1986年4月,邓修身在长土镇文化站和居委会的支持下,开办了有12名学员的培训班。后来,邓修身拿出所有积蓄680元,又低价出售从台湾回来看望他母亲的叔父赠送的一台彩电,办起文化茶园,上半天教学,下午、晚上座唱。师生们还先后到市内外20多个乡镇举办演出。
在1987年全市文化工作会议上,邓修身被授予“服务桑梓,余热闪光”锦旗。
随着电视机普及等原因,川剧观众急剧减少,川剧培训班的学员纷纷自谋出路,有5名无力自助的,邓修身将她们推荐到自流井郭家坳街、沿滩区邓关镇文化站打工。
1989年,为丰富广大职工业余文化生活,市鸿鹤化工总厂决定组建川剧座唱队,挂靠在职工茶园。职工茶园负责人米大宽和该厂工会俱乐部主任曾超云一起找到邓修身,得到了他的关门弟子段安芳、苏发群、曾永凤、刘丽清、张克英等7人(后一人病逝,一人离开)。经过短期紧张筹备,当年10月28日,鸿化川剧座唱队成立,并定于每周六下午座唱2小时。每次座唱,邓修身都必去给弟子捧场,并参与演奏、演唱。
为纪念省委发出振兴川剧10周年号召,1992年5月,我省举行了川剧玩友座唱汇报演出。参加演出的20多个队、上百位演员中,只有代表自贡参赛的鸿化川剧座唱队的5名演员年龄在20岁左右,其余最年轻的也已年满50岁。已故著名川剧理论家、时任省川剧研究院名誉院长席明真观后直感叹,从她们身上看到了振兴川剧的希望,并称誉其为“五朵金花”。这次演出,由曾超云创作的《训子》,囊括了创作、演出、组织3个奖项。之后,该队参加市文化局、市川剧理论研究会联合举办的座唱比赛,“五朵金花”取得六连冠佳绩。2008年,联合国评审组专家来我市对世界地质公园文化遗址进行实地考察期间,“五朵金花”向客人展现了川剧博大精深的艺术魅力。
27年来,我市川剧玩友队伍发生了很大变化,许多有着较高座唱技艺的老艺人或故去,或因年老体衰不能参加座唱,而当初的小姑娘段安芳等5人在邓修身诲人不倦的帮助下,一边学习一边座唱,现在都成为了打击乐器的多面手,并至少会座唱、演出40多个剧目,其中段安芳一人能打会唱各种声腔的剧目多达70多出,仅高腔就有40多出。
鸿化川剧座唱队坚持每周六下午座唱演出,风雨无阻,从不间断,至今共演出1300多场次,观众近30万人次。“五朵金花”不仅在市内受到广大戏迷的欢迎,在市外也受到川剧玩友界的关注,成都、重庆等地的川剧玩友多次慕名前来观赏她们的座唱。其中,2005年5月,重庆川剧玩友一次就来了32人。1995年,山东电视台“走四方”栏目组,还前来拍摄专题片。
“我在上世纪80年代,先后培养了128名川剧学员,大都到了各县级剧团就业。随着县级剧团撤销,川剧受冷落,他们大多数改行转业。唯独这‘五朵金花’一直坚持到现在。”今年4月26日,市川剧理论研究会年会上,邓修身告诉记者,她们不仅是我市川剧,也是整个川剧界最年轻的玩友,是玩友的中坚力量。
自1988年以来,邓修身坚持写作,在《四川戏曲》等报刊上发表文章40多篇。他还根据多年来川剧教学经验编写了《川剧参考》,收录《浅谈川剧锣鼓》《浅谈高腔曲牌》等多篇自己撰写的理论文章,其中《再论川剧曲牌曲格的简化》等两篇文章,获得省川剧理论研究会和市社科联优秀论文奖。他还整理了200多出戏的剧本及相关考证材料,为后人留下一笔财富。
邓修身是近30年来川南地区玩友界的灵魂人物,倍受戏迷尊重。2011年4月,为庆祝邓修身从事川剧艺术70周年,市川剧理论研究会举行了一系庆祝活动,周边市县及成都、重庆川剧玩友纷纷前来祝贺,并举行演出。
“那年4月23日下午,剧团派我们2006年入团的一批少年演员,到川艺茶社举行专场慰问演出。”市川剧艺术中心演员、《还我河山》丹桂扮演者朱梦婷回忆说,他们在将邓修身从事川剧艺术70周年庆祝活动推向高潮时,也从邓修身等古稀、耄耋之年的玩友身上,看到了老人们对川剧数十年的钟爱与坚守,激励他们像这些爷爷、祖祖辈的老人一样,为艺术瑰宝守护一生。
像爷爷、祖祖辈的玩友一样,为资阳河流派川剧艺术守护一生,是对邓修身老人最诚挚、最持久的祭奠。
编辑: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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